陌上青桑

悲伤的从来不是曾经错过了多少,而是不可逆转的结局……

寄君三尺雪60(终)

  今夜的月色很好。

  受雪灾的影响,韩国这近一年来极少能看到这么清澈的夜,似乎意味着风雨即将过去。

  张开地负手站在院子里,望着夜空许久,清澈的霜月在他看来不过是满目悲凉。

  今日朝堂上,面对秦国提出的要求,紫衣公子迎着所有人的注视走到大殿中央,“父王,儿臣是您的儿,更是您的臣,于公,身为臣子理应为君分忧,于私,身为人子自当为父解难,儿臣,愿往。”

  “唉……”

  “老爷,九公子来了。”家仆走到张开地背后,小心翼翼的禀报到。

  

  “今夜的月色很不错呢,可惜没酒。”韩非与张开地在院子里的石桌相对而坐。

  看着韩非淡然的笑容,张开地心头百感交集。

  “公子……”

  “我知道张大人想说什么,我今天来只是有两句话想和张大人说。”

  “公子请讲。”

  “我即将使秦,归期无期,我知道张家五世相韩,朝中再找不出第二个如同张大人一般忠心的,只是如今四哥已经和姬无夜联手,万一张大人独木难支,覆巢之下,焉有完卵。”

  “公子是说……”

  “张大人和我,这条命皆是属于韩国的,子房却不是,他没有必要一条道走到黑,依子房之才,没了这些束缚,他完全可以活的更加精彩。桑海是个好地方。”

  “公子的意思,老夫明白了。”

  “那韩非便放心了。” 韩非站起身,冲张开地深深拜了一拜,千言万语,尽在这一拜中了。

  韩非这一生,在乎的不多,放于心中,捧至心尖的更是寥寥,不过一个红莲,一个张良,仅此而已。

  千般筹谋,万般算计,不过求得一个平安喜乐罢了。

  对于张开地,韩非既尊且敬,他和张良的事情,这位老者从始至终给予了最大的宽容,如今,又要靠他一力撑起这风雨飘摇的家国。

  

  回到九公子府,发现卫庄已经站在院子里等了他许久,韩非挑挑眉,走了过去。

  “卫庄兄。”

  卫庄兄带来了一瓶酒,是以前他从韩非那里拿走的青梅醉,让韩非肉疼了很久。

  “好酒啊,卫庄兄,我敬你。”

  “你当真要去秦国?”卫庄并不理会韩非,只是自顾自的问着话。

  “当然,你觉得我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?”

  “什么时候回来?”

  “大概,回不来了吧,卫庄兄,如果我当真回不来,红莲和流沙就都托付给你了。”

  卫庄一把夺过韩非手中的酒杯,仰头一饮而尽,酒顺着下巴流进了衣襟里。

  “我不会在这里待太久了,马上要去赴一个人的约,一场晚了三年的生死决斗,如果你不回来,我不保证会一直守着流沙。”

  “空山鸟语之计进展的如何?”

  空山鸟语,是红莲给这个刺杀姬无夜,收拢墨鸦的计划起的代号。

  “万事俱备,没有人会知道,紫兰轩曾经有一个叫弄玉的女子。”

  “红莲,以后没有人陪她玩,她又得不高兴了。”

  院子外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,来的人是张良,韩非看了卫庄一眼,卫庄站起身,两下跃上屋顶,不见了踪影。

  “子房。”

  “韩兄,祖父要送我去桑海念书。”

  “我知道,是我向他提议的。”

  “为何……”

  “子房,我要使秦了。”

  九公子即将使秦的事,张良回城的路上已经听到了不少人在议论这件事,可他终归是存着一丝希翼。

  “我陪你去。”

  “别傻了。”韩非揉揉张良的头发,“我是要出使秦国,又不是去秦国游玩。”

  “可是……”

  “桑海小圣贤庄闻名天下,我的老师荀夫子更是当世首屈一指的大儒,你跟着他,一定能学到很多东西,等你学成归来,我们再来建设更好的韩国。”

  也许是月色太过惑人,也许是韩非的眼睛太会骗人,那个时候的张良,是信了他的话的。

  “好。”

  “记住,学业不精可不许回来啊。”

  卫庄并不知道韩非还和张良说了什么,直到很久以后,他仍旧不知道……

  打发走了张良,韩非依旧坐回原处饮酒,“年轻就是好糊弄,卫庄兄,这下你知道我比他多吃十年饭的好处在哪儿了吧。”

  “那是因为,骗他的人是你。”

  “如果可以,我真想骗他一辈子。今晚上怎么只有你自己,紫女姑娘不来送送我?”

  “她最近遇上点麻烦,阴阳家的麻烦。”

  

  韩非使秦的日子定在半月之后,张开地送张良去桑海的日子恰好就在前一天。

  张良离韩的前一天,韩国迎来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。

  兴许是老天爷都觉得去年的雪下得太多,太过火,今年的第一场雪虽然密,却在地上积存不住。

  韩非神神秘秘的把张良唤到九公子府,非要让他闭上眼睛,张良拗不过他,只能闭上眼睛。

  “睁开吧。”

  韩非手中捧着一套衣物,玄色的衣衫外是红色的边衬,衣摆和袖摆上用金丝银线绣着祥云纹,高贵大气,分明是一套婚服。

  “韩兄,这……”

  “去换上。”把人赶去了屏风后面换衣服。

  等到张良换好衣服出来,韩非已经换上了一件相同款式的婚服。

  屋外白雪飘飘,屋内烛光氤氲。窗内透出的些许暖意衬得雪更冷,夜更寒。

  “你我皆是男子,许不来什么三媒六聘,媒妁之言,可我总觉得差了什么,思来想去,只能这样了。”

  “韩兄,已经做的很好了。”

  “不,还不够好。”韩非握着剪刀,剪下自己和张良的一缕长发,用红色的丝绳束好,小心翼翼的放进自己随身的香囊里。

  “这个就给为兄作个念想吧。”

  两人并肩立于窗前,西纱窗上的剪影美好而又温馨。

  手指在张良的脸上流连,勾勒着那精致如画的五官,在飞雪的见证下,一个剪影覆上了另一个剪影。

  吻住张良的那一瞬间,韩非想,拜了天地,许了白头,纵使身化尘烟,百年之后总能归于一处吧。

  

  屋外的雪,一直簌簌落个不停,屋内,一点如豆的灯光昏昏欲熄。

  韩非没有睡着,自背后拥住张良,他知道张良也没有睡着,稍许,只闻得微不可闻一声轻叹。

  “子房睡不着吗?”如同上好丝绸一般柔顺的长发散了一枕,韩非撩起一缕有一下没一下的缠绕着。

  “再不睡,明天可是要头疼的。”

  “无妨,横竖明天在车上也能睡。”张良转过身直面着韩非。

  “韩兄,我舍不得你。”

  韩非笑弯了一双桃花眼,与之额头相抵,“我也舍不得你。”

  明明说好要长长久久的走下去,怎么忽的就只剩这一夜了。

  “子房可知,你我第一次见面是在何时,何地?”

  “韩兄逗我不成,三年前,紫兰轩。”张良也笑了起来。

  “子房第一次见我,的确是如此,我第一次见你,却不是。”

  “嗯?”

  韩非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,“你应该不记得了,我却是记得的,我十岁那年,母妃失宠,被打入冷宫,生下红莲之后便郁郁而终,有一年父王寿宴,红莲突然不见了,那时她才两岁,我急得要死,只能悄悄的满宫找她……”

  十五年前的韩王寿宴。

  韩非寻到了灼华殿后面的竹林里,听到一阵哭声,正是红莲,寻妹心切的韩非急匆匆的往哭声传来的方向跑去。

  几丛翠竹的掩映后,两岁的红莲坐在地上嚎啕大哭,旁边还蹲着一个看上去比她大不了多少的绿衣孩童,两年的冷宫生活让韩非敏感了许多,他没有贸然上前,而是躲在了竹丛中。

  “不哭了好不好,你是哪个宫的?我送你回去。”

  红莲仍旧是哭,哭个不停。

  “我叫张良,你叫什么?”

  不理,仍旧是哭,小红莲深刻的贯彻了女孩子是水做的这句话。

  小张良有些不知所措,他本就只比红莲大了一岁。

  “这个给你吃。”

  小红莲泪眼朦胧中看到一块精致的手帕递到了她的面前,里面包着两块精致的芙蓉糕。

  一边哭,一边拿起一块糕点塞到嘴里,红莲的确是不哭了,趁张良不备,抢过他手中的另一块芙蓉糕跑走了,独留张良一人待在原地缓不过神来。

  

  “后来呢?”

  “后来,那块芙蓉糕被我给吃了,红莲弄得碎兮兮的,我本来不想吃的,但是她说是特意留给我的,不能不吃。”

  “韩兄当时为何不现身呢?”

  “小时候的想法,现在哪里还记得住,左不过是怕徒惹是非,父王寿宴过后不久,姬无夜为了帮先太子制衡四哥,就提出要送我出去念书,父王同意了,然后我就去了桑海。”

  “韩兄那两年,一定过得很苦吧。”

  “记不得了……”

  不知不觉间,窗边已经泛起白光,烛台上的红烛已经燃到了尽头,留下一滩凉透的蜡油。

  夜,已经尽了。

  

  屋外的天地,一片素净,仿佛可以涤尽世间所有的苦厄,韩非将张良送到了城外,以防万一,张家的车驾侯在城外山谷那里。

  韩非让阿明将车停在了山谷外,和张良两人一块步行入了山谷,姑且算是他的私心吧,能再多相处一刻也是好的。

  两人并肩走在漫天的白雪中,韩非心中纠结了好几番,还是悄悄伸出手将张良的手包在掌心中。

  说起来好笑,明明该做的,不该做的,早叫他做了个遍,如今却如同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,拉人家手都要偷偷摸摸的。

  “子房快要弱冠了,为兄怕是不能陪你一块过了,想来真是遗憾。”

  “来日方长。”

  “那可不行,为兄决定了,这场雪,就算是为兄提前送你的弱冠礼。”

  韩非此人,无理之时也要辩三分。

  “韩兄可真霸道。”

  遥长漫漫路,终会有尽头,霜雪吹满发,可否算白首。

  已经隐约可以看到张家的马车。

  “韩兄。”

  “怎么了?”

  “桑海那里,也会下雪吗?”

  “会的,不过是和韩国不一样的雪,子房去了,亲眼看过了,就明白了。”

  赶车的车夫已经在催了,“小公子,得出发了,一会儿雪大了路就不好走了。”

  韩非松开了张良的手,“走吧,到了桑海,记得给张大人和卫庄兄他们报个平安。”

  “嗯。”

  送君千里,终须一别,可是,终究还是舍不得啊。

  张良掀开车帘上了马车,透过掀开的窗帘,他看到韩非撑着伞站在飘落的飞雪中,冲他微笑,一如初见。

   车夫拽起拴马的缰绳,喝了一声,两匹骏马嘶鸣一声,马车缓缓驶向远方……

  直到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影子,韩非放下伞,抬起头,灰蒙蒙的天空伴随着飞旋直下的孤雪,道路旁的草木已经褪尽了最后一丝碧色,枯黄的残叶被风卷着带向未知的方向。

  闭上双目,静静聆听着天地间的一切,如果说人生是一次又一次的教训,那么他学会的第一个教训便是,永远不要将你的弱点暴露给敌人,待到再度睁眼之时,他又是那个刀下谈笑,心有九窍的公子韩非,翻手可为云,覆手可为雨。

  韩非朝来时的方向走去,明日,他将使秦……

  此时,距离韩非使秦仅有一日光景,而空山鸟语之计将在三月之后启动,卫庄,将会在半年后赴盖聂的生死之约。

  韩国事未毕,秦国那里,咸阳宫,阴阳家,苍龙七宿,又将上演怎样的风起云涌……

  

  
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第四卷《紫衣辞》完
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《全文完》

  

  

  写在文后的话:历经大半年,《寄君三尺雪》终于画上了句号,打上“全文完”这三个字时真是百感交集,当初要写这篇文的初衷很简单,就只是单纯的想记述他们相知,相爱,相离的过程。

  本来预计是十万字完结,结果不断的加入细节,就拖成了二十二万字。非良的结局,源自我偶然间的一个想法,我看过太多子房送非哥离开的文,我就想,如果是子房先离开,会怎么样。

  韩非还会回来吗?他不会回来了,那一别,就是一生了,子房不是不明白他此行有多么凶险,可是他还是选择相信韩非的话。

  非良成婚那点和雪中送别是分两次码的,之间隔了好几天的时间,期间总是被这样那样的事耽搁了,是不是他们也不想分开呢。

  曲终人散,韩非使秦,张良离韩,卫庄马上也要离开,弄玉墨鸦即将下线,聚散流沙,有聚亦有散。

  焰灵姬和紫女的命运会如何,我不知道,但总归不会太好,从天九到秦时,横跨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,每个人都是意难平。

  后面还有一篇番外,正文到这里,就算是正式结束了,也许有些仓促,可是我想表达的,已经道尽了。

  

  

  

  

  

  

  

  

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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